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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等奖:《心结》
心结
李立新
张主席先喝杯茶,村长高泽君推过冒着热气的茶杯,随手接过包村的镇工会张主席脱下的外罩,挂在大队部外间的挂衣钩上。
“你们小康村建设可不快呀。”张主席一屁股坐了下来,双手捂住茶杯,想驱走手中的寒气。
屋中一阵冷清,高泽君不知如何开口,嗯嗯地搭讪着,手不断翻着桌子上的《小山村小康村建设推进规划纲要》。双眼飘向窗外。此刻村子已经忙碌起来了,汽车、摩托车、三轮车匆忙而过,一些老年村民在水泥道上遛着弯,看到村委会门口停着汽车,有人还不时探头望一下,仿佛看新鲜一般,交头接耳地议论着。
“怎么不说话?”张主席口中隐隐透出些不满情绪。
“我,我,我也有难言之隐呀。”高泽君吞吞吐吐的,这和他平日的快人快语截然相反。
“别婆婆妈妈的,说吧,不是有镇党委吗。”张主席端起茶杯吹了吹漂浮在水中的茶叶沫子。“茶不错,茶好工作也要好。”
这话有点衔接不上了,张主席可能也感觉自己说话的语病。接着说道:“我是说咱们小康村建设可不能放松呀。”
“我知道镇里有计划,是有时间段的,可是我们村的情况就摆在那里,有一个人真挠头。”说着高泽君从桌面上翻出一本新的《小山村小康建设推进进度表》,他打开一页,随之推到张书记面前。一个用红笔勾画的人名呈现在张书记面前——李子文。
“李子文,李子文,就是,就是总戴绿军帽的那个老人?”张书记默念一番,突然一拍大腿,“我想起来,就是那个九十多岁的老军人,是吗?”
“是,他家有一堵破土墙,就在村边路口,就是不让清理,推土机一去,就趴在上面,喊‘儿子’。可能年岁大了,糊涂了,油盐不进。他这里推进不下去,别的村民的工作就难做了,街道边厕所什么的都拆不了,大家都看着他,他成了村里的一个标杆,可是摸不得,动不得呀。”
“我就不信他的政治觉悟这样低?一个老战士?走,我们看看去。”说着张主席抓起自己的外罩,披上衣服推门而出。
“张主席还是这样的急脾气。”高泽君追上几步,搭着话。
“办法总比困难多吗,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。”毛主席不总是这样说吗。张主席的脸已经拉了下来,包村工作推进不下去他也心急。
张主席总是下村,大家也熟悉了,路过的好多村民都和他打着招呼,就如一家人。
“喏,就是那家”,一座崭新的带着围墙的院落呈现在他们面前,但是有一小段土墙横亘在村口,一个老人依在墙边,木然地立着,阳光下衣服显得油花花的。
“一个老战士,都这么大岁数了,村里就没有一点照顾吗?”张主席站住了,返身对高泽君说。满脸严肃,瘦瘦的脸更长了。
“这件事不能怪村里,这事我知道。”旁边一个村民接过了话头,“老人是功臣,大家都知道,房子是村里新盖的,让他去养老院,可是,他就是不去,脾气老宁了。”
“那也是一个可怜人,老人原先唯一的儿子就是因为那段矮墙死了。他儿子也是军人,一次回家探亲,他非要儿子打土墙,但出意外了,儿子在受伤之后就得了破伤风,那时医疗条件不好,不久就过世了。随后儿媳妇带着孩子走道了,他也就这样了。”一个大嫂述说着,眼角有些湿润,嗓音沙哑了很多。
张主席愣了一下,他没想到其中的故事这么多,原先设想村两委班子成员思想不到位,对小康村建设中的村容村貌整治工作碍于面子,有工作拖拉的念想,可是现在立马烟消云散了。他冷静了下来,“心病还要心来医呀。”他嘟囔了一句。
“啥?”高泽君歪头问道。
“没什么,没什么,我们回去吧。”张主席拍了一下高泽君的肩头,咧着嘴角笑了笑。
县委档案室的灯光一夜未熄,张主席翻看着李子文的家庭档案。他还有一个孙子?他的目光洒在档案表的电话号码上。张主席抄起手机刚想拨号,随之又放了下来,扫了一眼时钟,快12点了,人家也该睡了。他伸了一个懒腰,合上了档案盒,看来明天自己还要亲自跑一趟了。
天阴沉沉的,将近中午时分,一辆唐山牌照小汽车嘎的一声,停在了李子文老人的家门口,一个头戴绿色军帽,身穿草绿色军装的40岁左右男子钻出了汽车,抬头扫视了一下四周环境,直奔依靠在矮墙边的老人而去。“敬礼,李子文同志,我是原8341 部队二团一营三连指导员,我代表组织正式通知你,为了配合村子工作,你必须服从组织安排,把土墙拆除。”年轻人斩钉截铁的一脸正气。
“是,保证完成任务。”老人右手高举到自己帽檐,一个标准的立正姿势进行回礼,那挺直的腰板仿佛又回到了战争年代。沉默了好一会儿,他摘下自己的帽子,抚摸着帽檐,动作那么慢,那么慢,好像回味着什么。随之返身回望自己身后的土墙,弯下腰缓慢地摸索着,如同怜惜一件珍宝。突然,他好像想起了什么,猛然转身,原先佝偻的身子挺直了好多,完全不像一个耄耋老人,动作敏捷。
“你,你,你是……”老人身子凑近了男子,仿佛发现了什么,老人的手颤抖了,手在身上不断摸索着,身子有些踉跄,张主席抢先一步扶住了老人。一张相片从老人口袋中掏了出来,一张穿着军装的年轻人英姿飒爽地映入了张主席眼帘,照片有些发黄、发黑,可见年岁的久远、摩挲的频率。
“真像,真像。”张主席这才明白,老人前儿媳往自己手中塞相片的真实目的,就是,就是……他眼角湿润了。他回想起自己找到李子文前儿媳的时候,她还满口不知道不知道什么的,更是怨气冲天。可是谈及见老人的时候,却让自己的儿子穿上老式军服,那真实目的……张主席心中一紧,他不知道自己有意无意之中完成了一件人生最伟大之事,让他终身受用的幸事,在老人临近人生终点之际,成全了老人,成全了一个家。
“爷爷,爷爷……”男子双膝一软跪了下去,已然泣不成声。
“孩子,孩子……”老人扑向男子,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,“你爸爸走后,我真不是想赶走你们娘俩,你妈还年轻,也有自己的生活呀,我不糊涂,我不糊涂……我等了你们40年了,就在这儿,我老了,走不动了,只有在这等……”老人手颤抖着扶在男子头上,泪水珠帘而下。
“爸,我看你来了。”车门开了,一个女人奔出了车门,“我对不起你,这么些年……我来迟了……”她哽咽着,是难过,是愧疚,五味杂陈一起涌上她的心头。她看到了老人金子一般的心,一个爱子情深,挚情火热的老军人。
原先暗淡的阳光猛然钻出了云层,一道强光散在矮墙上,犹如涂上金子一般,整个天际敞亮了很多。
张主席长舒了一口气,拉了一把高泽君,挤出了围观的人群,转身向村里走去。